【First Person #她的抗疫故事】美籍華人Joyce Chang:「若我不是亞洲人,需要解釋為何要買藥嗎?」
新型冠狀病毒的影響震撼全球,導致多人生病及死亡之餘,它的衝擊更讓恐慌衍生,引發各地對亞裔美國人的偏見和虐待,我們如何阻止這種恐懼漫延?
過去幾周從未比現在更加了解我的外貌。就像許多在美國居家工作的女性一樣,在這艱難時期,我身上不時穿有柔軟而腰部鬆緊的褲子,化妝已成為過去,在襯衫上發現的餅乾屑數量或頭頂結的凌亂程度與我在任何時刻的焦慮量直接相關。在這些方面,當你照照鏡子,我們看起來可能很相似,然而我們又不盡相同。
我是美籍華人。鼻子平整,眼睛笑時瞇成一條線,長長的黑髮在刮風的日子捕捉著微風。出門散步或買菜時,我把頭髮紮好,藏在棒球帽、太陽鏡和口罩下。為保護起見,我盡可能減少暴露自我,不僅針對病毒,還針對那些以某種方式使我對全球流行病負責的人。而這是我媽媽的建議,她說:「這段日子要小心點,盡量掩飾起來吧。」 我媽媽是一位外科醫生,大學畢業後,她獨自一人從台灣來到美國,只帶了2個手提箱,先成為了癌症免疫學博士,繼而是醫學博士。她其中的一個原則,是「不要怕,全力去做。」但在我們的談話中,我不清楚她更擔心的,是這場冠狀病毒大流行,還是我作為中國人身處在這個病毒時代。

「我忘了保護自己的目的。」
我父親在1950年代新奧爾良長大,這是他的同學見過的唯一中國孩子。他的生存策略是「投出第一拳」。作為家庭的第二代人(在這個國家出生的第一代人),我發展了另一種自衛形式:成就。我的父母讓我相信卓越就是保護,他們總是說:「太好了,他們不能否認你。」因此,我將自己定義為一個A級生、一個學生會主席、一個壁球隊的隊長。後來,我更確定自己是紐約人、作家、總編輯。我認為成功可能是我的掩護,也可能是新的身份,但是在所有這些努力中,我忘記了保護的目的──在美國我不是白人。 相反,我專注於製造美式裝甲。我小時候在校園惡霸身上流下的眼淚使我有動力爬得很高,成為亞裔美藉女生給了我強大的力量,知道我可以比任何人聰明、能幹、智勝……直至這種病毒出現。病毒是棘手的東西,媽媽告訴我,它們會隨著時間變化而變異,對每個人的影響不同。他們有一個生命周期,在暴發初期,當構成病毒的RNA / DNA序列首先被釋放,飢餓並引發擴散時,它就會不斷生長。而恐懼就像病毒一樣。
像病毒一樣,恐懼一直都在,只是等待著正確的環境與宿主罷了。恐懼及其令人討厭的同伴種族主義,就早與美國第一批探險家和定居者到來並植根於我們國家的DNA中。 最近幾周,世界地圖因感染群而變紅,數以萬計的人死亡,還有更多的人會生病。城市街道空無一人,人們躲在自己的家中。在全國各地,汽車站、學校、超級市場的過道和停車場,美國已經成為像我這樣的人的地雷區,在我居住的紐約州,總檢察長甚至設立了一條熱線電話,應對亞裔美國人社區的襲擊潮。

「若我不是亞洲人,需要解釋為何要買藥嗎?」
就在一周前,我建議我的姐姐去補充止咳糖漿,以防萬一她或其丈夫生病。
「我不想冒險。」她說。
「有甚麼風險?這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如果有人認為我生病了並可能會感染他們呢?才不要,天知道這幾天人們會做甚麼!」
當我去本地的藥店時,我並沒有感到害怕,不是因為我勇敢,而是因為我自己的種族盲點。除了我,櫃檯前的人龍沒一個是中國人!好像我正在傳達一個趣味笑話一樣……其實即使在大流行中,我也想被喜歡。「我沒有病。」我自嘲地說。「我是一名規劃師,並只是一個未雨綢繆的人。」我聳聳肩,看得出其他顧客沒有顯露笑容。再回想起姐姐的說法,我重新考慮了自己的行為。如果我不是亞洲人,是否會感到需要解釋?其實根本沒有顧客證明他們的購買是合理。我是否已經開始對大氣中的能量轉移嗤之以鼻?還是我太偏執?現在,我有了一種超強的意識。

我一直對自己一生所享有的特權深表感激:支持我的家庭、所受的教育、就業機會。在過去的幾周中,我才懂得感恩這些最近被取消了的特權。 我來自一個戰士和倖存者家庭。現在母親每天還是要去醫院照顧她的病人,即使癌症並不屬於新型冠狀病毒。我又想起我的父親,他贏得了童年時期一次打架後所獲得的尊重。我亦想起了我的祖母,她曾在夜裡逃離日本,從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倖存下來。儘管他們作為移民的經歷充滿不確定性、危險和艱辛,但我從未聽過他們表達恐懼。當我需要表達自己的毅力時,我會想到他們的犧牲和每天的英勇。說到底,我很害怕。我現在知道,大聲說這也是來之不易的特權,這是我父母沒有的。我為我的家人擔心,亦害怕任何看起來像我的人,我為強者和弱者都感到恐懼。
從艱難中得到力量
新型冠狀病毒對我來說是一個警號,提醒著人性的陰暗面,但又是一種自我意識的覺醒。最煩人的,是有兩個矛盾的想法在你腦海,而你深明兩者皆有其論據。如我可以很害怕,但也可以是一名戰士;我可以感到自豪,但同時需要支持;我可以是亞洲人,亦是美國人。我無法控制周圍世界發生的事,但是我可以為自己的思想和行為負責。 「病毒達到高峰,最終會消失。」媽媽的才能,或許未必可以完全保護我們免受疾病或無知困擾,但她所說的話,以及所賦予的知識令我感到安慰。病毒如何通過自身的突變來削弱自身、不斷變化的環境因素(如社會距離)如何造成傳播障礙、主人(像你和我這樣的人)如何開始認識到免疫力,還有洗手、在門口脫鞋、做你的工作、吃好、與朋友聯繫、不要想太多、注意安全……在這件事結束之前,媽媽作為醫生和母親的建議一直在使我變得堅強和快樂。 這些原則,都是病毒時期所要隨身攜帶的,而從危機中於自身學到的,彷彿深深地烙印在我們的DNA上,將一直保留下來,讓我們一直有所得。